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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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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日子過得如流水, 開年後,各衙署恢覆了辦公,容牧養好了寒疾, 也去了尚書省公幹。

這日臨近散衙的時辰,天子近臣朝尚書省而去,得知容牧正在堂上和刑部與大理寺的人議事,連禦史臺的長官也在,便自覺地候在了門外。

古有“君命召, 不俟駕而行”,然則阿琛知道容牧處事一向慎之又慎,因而總是囑咐近臣, 倘是遇上他在忙朝事, 也不必去催。左右阿琛空閑的時候多,不過是在紫宸殿等他片刻罷了。

大理寺的案子也不是著急的案子, 更不是大案, 而是牽扯到了和刑部之間的權力, 這兩部的人在去歲便耿耿於懷,礙著元日才沒發作,如今年節過了依然沒有忘記, 反而是因為一件小事越發爭執得厲害。

他們始終沒有息事寧人的架勢,便告到了禦史臺,禦史臺的嘴最會說理, 卻沒能勸住雙方,就鬧到了容牧跟前。

朝廷裏多有勾心鬥角的事發生, 這些事表面覆雜, 內裏卻簡單得很,不過是我奪了你的風頭, 你便栽贓陷害我,又或者是我貪的沒你多氣不過,就要給你使絆子,諸如此類,容牧早已見怪不怪。

只是大理寺和刑部這兩個衙署,但凡涉及到大案要案時,便必須謹慎配合,然而總免不了有“搶功”一說,案子了結多了,同僚間沒有提升協同感,反而是把怨恨積得多了。

說到底這兩部均為了朝廷效力,責怪哪一方都無道理,容牧反而還得給雙方說和。

他苦口婆心把好話說下去,又把權責仔細捋過,雙方心中依舊不服,卻也不敢當著攝政王的面再爭得面紅耳赤,只能說謝過他的教誨,日後必定齊心協力為君分憂。

看他們終於走了,天子近臣這才進了尚書省,和容牧道:“陛下在紫宸殿等著見大王。”

阿琛雖在宮裏,卻和從前在相王府的日子沒什麽不同,不過是多了些規矩森嚴罷了。

妮妮進了宮陪伴他左右,這是唯一能安慰到他的事。這兩位正值青春的好年紀,又是一起長大的人,在寂寂深宮裏相伴多日,情誼也就越來越親。

大概是久等容牧未果,殿內也沒有旁人,阿琛和妮妮說話就沒了顧及,他拉上了她的手,說到盡興時,就道:“幸好有你在,否則我當真要無聊死了。”

妮妮附和:“把我一人留在王府指定也會無聊。”

這時,容牧由天子近臣引著到了丹墀上。

但凡他來,天子近臣就少了進去通稟的功夫,反而是笑臉沖容牧道:“大王快請進。”

早前容牧一定堅持讓他入內通稟,偏是阿琛數次提及不必如此容牧拗不過他,漸漸的,他也就習慣了這個樣子。今日依然如此,他徑直往殿內去了,卻是隔著屏風就聽到裏頭輕柔的說話聲。

“那你可不能離開我。”

“我要在宮裏呆一生嗎?”

“我呆一生,你就要陪我一生。”

容牧斷沒想到會在紫宸殿撞上這種事,駐足在屏風後細聽了幾句,不必去分辨聲音也能清楚裏頭是誰。

他也不算白活幾十年,偏是驟然聽到那兩位的……心意,竟是弄了個臉紅。

那二位的話雖不是情話,卻與情話無異,甚至比情話更為真摯,他卻做了個實打實的“偷聽”,再不走是要留著等人指責不成?

天子近臣納罕地看著他匆匆出了殿,追上前去問:“大王這是要去……?”

不待他把話說完,容牧已道:“孤想起來還有樁要緊事要處理,耽誤不得。稍後再來覲見陛下。”

天子近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納罕地自言自語:“這年才剛過沒多久,也沒聽說有哪樁要緊事啊?——都到這了說幾句話還能耽誤什麽……誒?”

待他進殿內後,妮妮早就識趣地把手從他手裏抽了出來,聽完他的回稟,一時就紅了臉,越想越覺著跌面子,臉上像是塗了濃厚的胭脂,又仿佛要燒起來了。

相王府中,硯夕看容牧有些反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時而嘆氣。她不免問及原由,他卻幾次語塞,又覺著不吐不快,奈何又不知要如何說起,斜靠在羅漢床上,像是丟了魂一樣。

“什麽事這麽折磨人,”硯夕好奇道,“能叫大王這麽為難?”

容牧思來想去卻也只道:“我是想說……”才一開口又停住了,擺手道,“算了算了……”

“究竟怎麽了?”硯夕睜著一雙眼睛認真看他,看他把手蓋在臉上,就端了茶送到他跟前,順勢坐下來,好言問,“是多大的事?”

容牧坐直了身,端著茶卻不喝,只道:“天大的事。”

硯夕不免一笑:“難怪大王會這樣為難,竟是件天大的事。”

“好笑什麽?”容牧捧著茶認真道,“的的確確是天大的事。”

他這模樣,可斷斷不像是有天大的事,硯夕便把手肘支在小幾上,又用手撐住臉,做好了聆聽的姿勢。

他反而是先問:“我想起一件事來,前頭你說要給柳家小娘子說親,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前陣糟心的事一件接著一件,硯夕完全沒顧上這茬,便是有心思給妮妮說親,她也得顧及著阿琛。

不是硯夕偏寵阿琛忽視妮妮,實在是從前在家裏,她不止一次看見那二位諸多反常的地方,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沒有反對楊太妃“做主”把妮妮留在宮裏的原因。

硯夕搖了搖頭,卻是問他:“大王可是有了合適的人選,有心要給妮妮做媒?”

朝廷的事還不夠他忙,他又怎麽會在妮妮的婚事上留心,只記著她曾有恩於硯夕,接來王府好吃好喝伺候著就是了。誰料他突然間發現了那二位的心思,這才意識到時光荏苒,他們竟然已經到了互生情愫的年紀了。

容牧又說:“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硯夕一雙晶亮的眸子凝視他,又催道,“大王別這樣吞吞吐吐了。”

這次容牧果真沒有磨蹭,把所見所知和盤托出。

硯夕卻平淡地應了一聲:“哦,我當是什麽事。”

容牧的身子坐得更直,驚詫道:“你已經知道了?”又埋怨起來,“為何不早些告知我?”

阿琛難免畏懼於他,妮妮平日裏也避忌著他,而他總顧慮著朝中之事,自然不會在這上頭留心。話說回來,他一個大男人,哪裏就能輕易看懂這些?這才讓他有了蒙在鼓裏的錯覺。

“從前我不提,是因他們還是孩子,尚未定性,兩人間的情誼究竟會怎樣,誰也說不好。再者說,我好好的一個人,在沒確定前便把這種大事拿出來胡亂編排,成什麽了?”

容牧趕忙往她那處坐了,好言道:“我說話不中聽,你可別往心裏去。”

硯夕卻是突然笑了起來,而後又板正了臉:“反而是大王沒規矩,也不知從哪裏學會了聽墻角,又在背後嚼舌根。”

這時容牧“哼”了一聲,又道:“你既這麽說,我可就不管了。”

這次硯夕急了:“別。”

容牧卻端起茶吃了起來。

硯夕調整好了表情,含笑道:“陛下家事,也是天下大事,大王怎能袖手旁觀?”

容牧把茶盞放下,面上卻又掛起了愁。

“又怎麽了?”硯夕問。

容牧思慮的是妮妮的身世,即便她養在王府多年,卻到底是出身醫家之女,論起來,連良家子也算不上,別說是進宮為妃,便是成為宮女也不可行。

容牧的確有心成全他們,朝臣指定會齊刷刷地跳出來反對,如果單純只把她許給阿琛做個妃妾,又顧及阿琛會不滿,畢竟這二位自小一同長大,如今又同在宮裏互相鼓勵,可謂情誼匪淺。

而他沒有言明,是擔心他才一張口,硯夕便誤會他輕看了她那救命恩人,又跟他慪氣。他當真是怕極了她的敏感心思。轉而一想,誰叫他對她割舍不掉,也就只能萬事都順著她。

是了,他便是整日思前想後才會這般疲憊。

“此事需得容我仔細想想。”

硯夕點頭道:“這種事的確急不得。”

說完這句,她的臉上也有了憂愁。她又何嘗不懂這裏頭的艱難。換而言之,哪怕是皇帝,也並非萬事皆能隨心所欲。

“其實……”硯夕緩聲道,“我知道大王在意什麽。”

容牧有剎那的心慌,隨後又有些釋然。

妮妮總是喊硯夕姑姑,偏是眼下這個境況不便再由相王府出面給她撐腰,否則難免讓世人揣測相王府把持朝政又貪得無厭連皇後的人選都要左右。

硯夕仔細想過後方道:“左右她是借著楊太妃關系進宮的,旁人也不知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大王想給她擡個身份,便……便不是什麽難事。”

她說得不錯。容牧卻嘆道:“我顧慮在楊太妃身上。”

也對,天保帝駕崩,楊太妃與其親子依舊不爭不搶,這才有了阿琛登位之機,她只是一個心向神佛的人,平日裏所想不過簡單度日,想來不大樂意惹一樁扯謊蒙騙的事。

“楊太妃心性高潔,不願爭搶,卻也是通情達理之人。”硯夕認真道,“現如今宮裏是楊太妃掌管鳳印,給陛下納後自是少不得她出面,不是妮妮,也得是旁人。妮妮進宮這許久,太妃早已了解了她的為人,再有大王出面,想是她也不願再費心思去比較別家女郎了。重要的是,經由楊太妃給妮妮擡了身份,不單單是妮妮會念她的好,陛下必會如此,這樣一來,宮裏便能多些和諧,寧王的日子也能順理成章地好過些了。”

他只記得她愛使小性子,卻忘記了她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是啊,他能遇上她,也是因為她思慮很是周到。

容牧這才點頭道:“難為你一番解釋。”

當容牧真去了楊太妃跟前提起,卻先是換來楊太妃的笑。

“宮裏的孩子少,如今我平日就只能瞧見他們,原是我有意做媒,不想九叔卻先說了。”

容牧也就跟著笑。

說到他認為難為楊太妃的話,楊太妃果真如硯夕所料,非但沒有拒絕,反而十分樂意。

便是妮妮的身世也不是什麽難事。巧在楊太妃的母親出自河東柳氏,如此,便借著連宗之由得個兩全其美的結局,既能讓妮妮有了一個良好的出身,也讓河東柳門又添了一位皇後的榮耀。

“既如此,那便有勞太妃了。”

妮妮聽到這個消息大喜過望,卻又扭捏起來:“誰說要嫁給你了?”

阿琛急問:“你不陪我一生了嗎?”

“陪你就是要嫁給你嗎?”

阿琛顯然焦躁了:“你不嫁我,是要嫁給誰?”

妮妮卻扯了帕子給他拭去額上晶瑩,同時又埋怨:“前頭大王說的話,陛下全當耳旁風了。你瞧,只說這幾句話,汗都下來了,往後有哪個朝臣說了置氣的話,陛下這樣子豈不讓人笑話?”

阿琛卻恨道:“看日後哪個不怕死的敢笑話。”

妮妮捏著帕子,忍俊不禁。

前朝後宮有容牧和楊太妃張羅,戶部、禮部和太史局均沒說出個不字。有了前頭鹹亨和天保兩朝的少年天子為例,朝臣的議論便偏向了今上宜應早立皇後之說。

然而有一點出乎意料,別說叫他們挑剔皇後的出身,便是請他們反對皇後的出身,也無人願意出頭。現如今不論是誰成為皇後亦或是妃妾,能誕下皇子更是重要,盡早有了皇太子那便更好,國本穩固,國祚方能綿長。

因而,今上納後的事也就走得甚為順利。

淳豐二年季秋,帝納柳氏女為後,大赦天下。在這之前,朝廷借著新帝納後的之機給嗣陳王封了親王之尊,更早之前,柳十一因女而貴,得了個刺史的官職。

若說是皆大歡喜,卻也不盡然,畢竟,相王府尚無人承嗣。

硯夕進宮慶賀之後再從宮裏出來,晚霞與滿樹金黃甚是迷人眼,秋日裏最期待的事便是收獲,這樣好的天,又逢喜事,她卻突然生出一股無力的悲愁感。

明知不要去掃興,偏是她壓制不住了。容牧見勢不對,小心問道:“在想什麽?”

“大王……”硯夕正正問道,“當真沒有憾事嗎?”

容牧捧起她的臉,看著她真摯的眸子,其後一把將她緊抱在懷裏。

他怎會無憾?第一樁便是他親手害了他們的孩子。不管當時出於什麽原因,他也難逃罪責。

報應不爽,他早已領教,且有銘心刻骨之痛。

不必她從他輕微的顫抖中也能體悟到他人前風光無限,提及此事卻有無盡荒涼。

大概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過難堪,她願意放下對他的催促或是逼迫。於是,她說:“這話,我以後不會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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